觀後記

《寶可噩夢》Beau Is Afraid

 《寶可噩夢》Beau Is Afraid (2023)
導演:Ari Aster

(本文有劇情透露)

本片在台灣的中文片名引起了一些爭議,不過電影發行本來就有行銷的性質,台灣電影市場在某些傳統下,傾向於把電影的名稱當成是行銷的材料而不是作品一部份來看待,而且也和近年許多恐怖片的台灣中文片名喜歡搞各式諧音哏十分一致。當然這做法無可避免地讓本片在台灣發行定位上碰到了問題。

對期待恐怖片甚至是期待 Prestige Horror 的觀眾來說,電影並沒有提供對等的感官驚嚇及類型元素,而是更接近一部難以歸類的作者電影(原文片名即直白的讓人難以多加詮釋),是導演Ari Aster聲稱他一直想拍,但必需在前兩部恐怖片《宿怨》《仲夏魘》在市場和評價上取得成功後,才有充份資源可以放膽拍攝的任性之作。

本片最終在觀眾間的評價兩極,電影前段描寫阿寶(Beau)的焦慮性格如何過度地具現在他居住的破敗公寓與混亂街區,似乎引發了部份觀眾自身的焦慮。事情不斷出錯,恐懼不斷成真的荒謬情節或許描寫的太過成功,同時在不同觀眾群體間激起了「這太可怕」與「這太好笑」兩種極端的情緒。而電影以類似四幕劇的方式,以不同的類型、空間、媒材的跳接,將阿寶的卡夫卡式奧德賽旅程推進到最後的心理審判(雖然有人覺得三小時的片長到最後有點失去了動能),但阿寶被母親情勒的焦慮和心理創傷到最後仍然沒有任何出口。

有許多意見認為導演應該去做心理治療而不是拍出這樣一部電影,把自己和別人的創傷當有趣;但同時也有不少人(包括我朋友的意見)認為看到電影如此坦然的呈現阿寶的焦慮,反倒讓自身的焦慮獲得了舒緩。(至於 Ari Aster 本人則是坦白的表示他和父母間的關係其實很正常。)

然而影評人也一樣並不總是買帳 Ari Aster 這次的成果,紐約客大砲影評人 Richard Brody 直稱本片的幻想風格「並不是超現實,而是不現實」,批判電影並沒有展現人物真實的內在生活,也沒有處理任何與現實世界的連結,阿寶的被動與恐懼並沒有對媽寶男性心理有多少省思,因為「一切都是媽媽的錯」。就我個人對這篇評論的理解,Richard Brody 的「誤會」可能來自於,他不太認同阿寶只是一個概念而不是真實的人物,故事的封閉感與現實的斷裂阻卻了對任何省思與行動的召喚,因為角色近乎是慾望與行為上的無能,一個沒有行動與選擇的角色,自然無法呼應任何政治上的議題。也許 Richard Brody 期待的是另一部《們》也說不定?


我個人的反應比較正面,原本就不喜歡看恐怖片,之前看《仲夏魘》感受到的負面壓迫感,在《寶可噩夢》中倒是幾乎消失殆盡。一個原因可能正如上述所說,這不是一部傳統的恐怖片,缺乏了現實和恐懼之間對抗的張力,甚至就是片中恐怖的情境是如此刻意的荒謬幽默與缺乏合理性,切斷了我個人產生焦慮的可能性。沒有任何神秘力量或是「現實」來介入角色的命運與處境,只有一連串心理概念與情緒的奇幻展演。

所以我並不會太困擾於各種邏輯不通的情節,包括疑問為何超級富豪之子會住在如此混亂破敗的街區,以及無所不在的監控與陰謀是如何成為可能?或是試著去區分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幻想。比較類似的參照作品可能是大衛柯能堡的《裸體午餐》和大衛林區的《橡皮頭》,或是氣味更接近的查理考夫曼《紐約浮世繪》,都可視為人物的心理幻境而不必然需要任何邏輯上的解釋。其中的差別可能在於如同片名一般,Ari Aster 刻意讓電影的主題召然若揭,導演在訪談中直言片中所有的過剩細節彩蛋都只是呼應影片十分淺白的主題。或許這部片可以很單純地視為一種「媽寶妄想的多重宇宙」,至於媽寶有沒有罪,是加害者還是受害者都無關緊要。(但反過來說,這一切到底與我或是與觀眾何干?)

我個人很喜歡電影第三幕那場森林中的劇場表演,阿寶來到一處類似嬉皮或心靈主義者聚集的場所,像是他從禁錮紛擾充滿底層階級的城市、以及扭曲窒息的中產階級市郊逃出,透過自然與藝術去轉化、超越、斬斷他身上的鎖鍊。直到最後他發現這場「超越之旅」也不過是一場空洞的幻覺,而這幻覺的根源在電影的概念下,不斷圍繞在性慾與生殖的焦慮中(包括他的中年處子身份,和最後他終於見到他「父親」的場景)。

Ari Aster 仿彿在說,就算你是一位願意擁抱A24作者導演作品的觀眾,我也沒意思給出任何覺醒的解答或洞見。一切關乎電影的體驗,一切關乎作者對世界與人性的認知,如何以概念為核心長出一個又一個流轉的影像與戲劇,而一切也都只是幻覺。最後這被許多渴求意義渴求娛樂的觀眾認為「自溺」的失敗作,真的就直接讓角色溺斃在內疚的深淵之中。

(最後還是想抱怨一下,我不覺得請了瓦昆菲尼克斯來演如此退縮的主角是個浪費,畢竟要讓阿寶抓住觀眾目光3小時可不是件簡單的事,但為何找了 Denis Ménochet 參與演出,竟只給他一個沒有台詞,連臉都幾乎看不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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