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貝爾曼》The Fabelmans (2022)
導演:Steven Spielberg
史匹柏在這部半自傳性的電影中,虛構了一個姓 Fabelman 的猶太家庭,電影開始於 50 年代,兒子 Sam 從小時候第一次進電影院後就迷上了電影,中學時期開始將拍攝電影做為他業餘的興趣,其間他必需面對不斷搬家、父母離異、學校霸凌與失戀分手的種種問題,真到最終他下決心讓電影成為他的終身志業。
這故事主要的段落都在處理 Sam 如何面對父母情感生變的困惑,他將身為鋼琴師的母親熱情且瘋狂的藝術感性,和父親理性嚴謹的工程師性格,做為家庭內部衝突與他自我內在對抗的二元結構。後段則像是岔題似地講述了年輕人青春成長、種族宗教認同等議題,最後再以貫穿了整部片角色對電影拍攝的熱情,以簡短的尾段描述 Sam 初入電影工業的情境。
這感覺略顯鬆散且充滿作者家務事的電影,如何不讓人感覺到過於自溺與肚臍眼,是史匹柏在創作上或是觀者在分析上所面臨的難題。導演早期的經典作如《第三類接觸》《ET外星人》都是以科幻電影去轉化某種美國核心家庭崩解的哀傷,《法貝爾曼》是少見史匹柏的直球對決,但儘管電影中的內容大部份符合真實事件,關鍵在於他還是把人物換個名字將人生給虛構化,以此他可以任意控制要如何述說這個故事。
「控制」成為這部電影的關鍵字,一早母親發覺小兒子不斷以玩具火車重現銀幕上看到的火車出軌場景,即直接點出了背後潛藏的動機與慾望:「他必需要控制他看到的東西」,但整部電影在處理的,即是 Sam 如何地面對他生命中種種他無法控制的事物,拍攝電影成了他的避難所與心靈出路,因為他在拍攝當下即為上帝,他可以調度鏡頭前的一切。在一場父母打算分居而向全家人攤牌的戲中,主角無能為力之餘開始幻想一個情境:他正以攝影機拍下正在發生的事。
電影鏡頭是做為發掘真實的工具,還是控制粉飾一切的偽裝?史匹柏在不同段落辯證了這個問題。比如片中他拍攝的虛構戰爭電影,如何做為他愧疚感的轉化;他拍下的家庭露營影像,毫無過濾地曝露了母親出軌的事實,同時他在剪接台上來回操控著所發現的影像證據:控制卻無濟於事;或是「逃學日」的畢業影片,他把欺負他的學長拍成了萬人迷,這是影像與現實在控制著他的創作,還是他有意無意的虛構做為一種嘲弄與報復?
甚至打從電影一開始就可以感受到一種後設性,當小 Sammy 試圖以玩具火車重現《戲王之王》的高潮翻車場景,史匹柏非常古典且精準的動作剪接就介入進來,全片他那極為熟練的電影手藝,他對角色臉孔與眼神的關注,精簡有效的敘事操作,其中所傳達的煽情卻都在作者強大的控制慾望之中。整部電影就是史匹柏控制能力的展現,他脈絡化、條理化生命中的困惑,以控制下的電影敘事去和他年少時的遺撼和解。
這也是為何最後 Sam 和約翰福特的會面不只是一則影史逸事,而是有電影內在的意義,透過向觀眾突顯出地平線的安排與鏡頭的「移動」,去再次確認電影鏡頭一直都在場的事實。《法貝爾曼》是一次作者控制如何述說他生命故事的嘗試,也是讓影像與內在真實領著他走向未竟之地的冒險,無論我們如何地喜愛或是不認同史匹柏做為電影作者的感性與視角,這可能是第一次他把自己在創作慾和影像之間的矛盾掙扎顯露出來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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