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後記

短評《天堂電影院》

《天堂電影院》Last Film Show (2021)
導演:Pan Nalin

 《天堂電影院》意外地戀物與陰沉。

小男主角因為家境貧窮和父子關係緊張,生活過的很不開心。他的電影啟蒙是以印度宗教片開始,但故事並沒有明確在談宗教。男孩的父親說他們家不看電影,只有宗教片是例外,或許是父親覺得通俗電影水準低下,配不上他們的種姓,雖然其實他們家道中落,被另一種階級概念所宰制(學校物理老師說現在印度只有兩種階級,會講英語和不會講英語的)。因此宗教電影在片中的脈絡,是在處理種姓和階級的。但也可以說對電影的迷戀直接成了男孩的宗教,到頭來反而有種男孩經由電影去跨越父親老舊階級觀念的意味。

影片中不少仿《新天堂樂園》的場景和鏡頭(甚至台灣片商連片名翻譯都一起仿),比如整個電影放映室和放映機器的儀式空間、一顆父親騎單車載他的鏡頭,或是最後男孩搭火車離家的超現實段落(這或許可以遠溯自費里尼的《小牛》),但導演沒有仿製這些鏡頭背後的角色情境和敘事脈絡,而是把小男孩拍成寓言式的被附身者,他對迷戀的電影不在於明星和故事,而是沉迷於(捕捉)光線、膠片、放映機這些非生命的物質,像是迷戀物質背後的神靈(另一種電影之神?)。連帶角色的人生故事都像是迷影的引用,比如所有的家庭關係和母親料理的畫面,都像是呼應薩雅吉雷《大地之歌》的寫實主義。

《新天堂樂園》以「人生如戲」來處理電影、人與時代的關係,電影院的毀滅代表一個時代的消逝,但《天堂電影院》沒有建構出這樣的論述。劇中放映師說電影是故事和謊言,但小男孩打從一開始就認為故事之前是「光」,這根本是某種天啟般的神諭。但「光」是什麼?男孩除了不斷透過手去「觸摸」光線,或是透過彩色玻璃做為觀看的濾鏡,光如何成為故事?男孩如何迷影到邪教般地戀物?電影並沒有建立合理的論述,也就少了說服力。最終只能不以寫實性來看待,讓男孩成為一個抽像的「物的旅程」的見證人(光線、鏡頭、底片,以物理方式結合機械運動如何生成影像)。

此等戀物從電影開頭就可以預期會是以電影的數位化做為感傷的結局。電影花了一整場戲的時間讓小男孩在工廠目睹放映機被燒毀再製成餐具,以及膠片被溶解再製成手環,像是見證一場大屠殺。這些物品被淘汰燒毀轉化成另一種物質,他也被這些物質的運作與毀滅所震懾,最後開始想像這些新製成的物品都有(電影大師的)魂魄附身,幾乎像是恐怖片。導演拍到這份上我認為已經太走火入魔。

影片時空是2010年,正是數位放映大幅取代膠片放映的時刻,當時電影也不能說是夕陽產業,只是背後的技術換了,那麼小的小孩子應該更能接受新的技術才是。《新天堂樂園》放在20世紀中期,當時電影院受到電視的威脅(以及之後的錄影帶),但《天堂電影院》像是直接忽略這後面數十年的產業脈絡,主角住的印度偏鄉似乎真的很貧瘠,連電視都不一定可以看(更不用說DVD、網路、串流),有種和世界其他地區脫節的感覺,也是這是屬於印度當地的脈絡,但電影就這麼大搞脫落於時代的膠片懷念,感覺仍不甚合理(尤其不是以老人而是以小孩的觀點)。

整片看下來仍感到導演的認真與誠意,所以走這麼偏的迷影論述反而有種「我到底看了什麼?」的趣味性。片尾特地打上字幕,說明這部電影是用DCP放映的,膠捲已經是過去式云云(中文字幕,或許片商加上去的?)。但我感覺本片的影像畫質其實不算太好,不確定是否用膠片拍攝,但整部片的淺焦攝影就結果而言我認為並沒有很好地表現出膠片影像的美學,DCP影像的不如人意也意外地呼應影片本身的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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