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媽的多重宇宙》

《媽的多重宇宙》
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2022)
導演：Daniel Scheinert, Daniel Kwan

其實看片時一直處於腦補的狀態，主要的糾結點是，如果多重宇宙有無限的可能，為何這故事一直纏繞在女主角一家人身上？

當然你可以說這只是華人家庭劇的變體，多重宇宙只是噱頭無需認真，但如果真的無需認真就代表這電影也就無需一提。我想既然故事提出了一個設定，至少儘量讓情節可以有著自洽的邏輯，既使漏洞再所難免。或者也有人會說敘事和設定本就該圍繞在故事的主題上建構，但我想虛構的世界觀，其實是邀請觀眾透過折射的角度去觀察思考對現實的經驗與認識，而不是先射箭再畫靶。（除非如友人所言，本片是關於一個人為逃避報稅能產生多少的精神分裂。）

但我的科幻魂還是為這設定想了一個開通之道，電影裏面介紹了一個Verse-Jump的概念，字幕翻為「宇宙搖」，我對這個翻譯沒太多意見。就我的理解（與腦補），設定上每個Jump的可能路徑都必需從一個人當下的宇宙開始，以個人意念觸發，這或許解釋了為何每一個宇宙，女主角秀蓮總是會遇見同樣的情人、丈夫和同樣的女兒，因為跳躍出去的路徑必然形成相似宇宙的無窮變體，而每一個跳躍進來的人也必定和你有所連結。

因此這多重宇宙如此巨大又如此封閉，一個無所不能的虛無意念必定映照現下生活的黑洞，所以片中大魔王 Jobu Tupaki 無論從多遙遠的宇宙侵入，她找到的必定是她另一個版本的母親，秀蓮所面對最可怕的威脅必定是她生活最大困境的變形。

以此來看，從女性意識或存在主義來談秀蓮的行動並無多大意義，因為所有線索和啟發都只能來自於她生活中的人與想像，婚姻、親子困境到最後的和解，才是她在多重宇宙唯一能走的路，The One 的意義在於拯救宇宙的出路在於她當下生活包含的所有可能性，而不是在其他的宇宙。這是為何 Tupaki/Joy 再如何無所不在，也逃不出她自我的視界，秀蓮亦然。我想像她們唯一真正能逃脫這宿命的方法，就是停在當下的宇宙中面對未來的不可知，看命運會帶她們前往何處。

我這個腦補出的《媽的多重宇宙》版本，從宇宙搖的概念拉出了一個讓這部電影於我勉強能成立的路徑和說法，一種「我存在於當下所以我必定能找到最佳解」的莫名信仰。但實際上這概念並沒法解釋片中所有的情節設定，編導也很可能並不是這樣思考，或者說這文本裏找不出足夠的證據來支持我設想的理論。至少，我會希望這無窮的宇宙跳躍中，電影可以提示出角色碰觸到的邊界，而不只是正向vs虛無的二元對立。如果編導的設想真的只有在於如何混搭家庭通俗劇和各式類型、迷因，而沒有對多重宇宙所能展開的敘事有更深刻的想法，那麼這部片也活該值得這樣的中文字幕翻譯。

但回過頭來，我還是多少被這部片的一些段落所感動，在這個像是隨時會崩解的世界與時代，《媽的多重宇宙》正彰顯了人們急欲擁抱著什麼的渴望，即使「沒有你我會過的更好」，但「我也只能和你在一起」的無可奈何也能被扭轉成正向積極的意義，努力對世界保持善意，因為再無可依靠，即使往地獄之路往往是由善意鋪成。

最後，做為好萊塢拍的類華語片，這部片在語言和表演上竟然沒有什麼大問題。電影試圖比港片還更無厘頭的企圖（雖然內裏是完全不同的精神狀態），以及好萊塢最在意的華裔身份政治的呈現，都算是有破格的成績，雖然還是可以抱怨片中人物只能在族裔刻板印像的框架裡發揮，但既有印像的重新演繹與固化本就是一種政治賣點，能在當今的美國片看到這樣的奇觀，總還是讓人開心的一個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