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五月,台灣因爆發疫情進入三級警戒,這是我在電影院關閉前看的最後幾部片。
《父親》The Father (2020)
來自法國的 Florian Zeller初執導筒,改編自他自己的同名劇作。在看這部片時不時會思考裏面的調度是舞台劇多一些還是電影多一些?確實透過剪接分鏡導演創造了時間、空間與意識的跳躍,也讓特寫放大了專業演員的神情,這些是屬於電影的技法。但同時全片情節幾乎在固定的室內發生,擺設更動以同一佈景表現故事空間變換下的角色認知錯亂,還有情節完全以少數角色透過大量對話來推進,這應該都是舞台劇的設計。
敘事斷裂錯位以反應失智症父親的主觀腦內迷宮,概念有些類似諾蘭的《記憶拼圖》以反向時序的敘事來模擬缺乏長期記憶的角色經驗,國外影評稱其有如驚悚電影。劇本在父親身旁安排女兒和其丈夫與一位看護,三位角色各有其戲劇功能,甚至不時更換演員,為的是在結尾某種真相大白的現實中展示幻覺的痕跡脈絡(如女看護成為女兒,男看護成為其丈夫,讓獨居公寓和療養院兩個時空有了疊合)。
一方面感到這些設計的概念和形式遊戲感都太重,很像真的在看一部類型電影去享受其中的娛樂性,讓故事中的父女情緒交鋒與最後令人淚下的結局都成為理所當然的機關設計,甚至我更覺得以電影敘事來模擬失智症的做法有些可疑(不管是設想的合理性,或是片中不時變換觀點到女兒身上的敘事不統一)。但回過頭看,故事核心仍緊扣親子面對老病分離的椎心刺痛,以戲劇形式帶到觀眾面前以喚起共感、反思、情緒淨化,其實無可厚非,也是十分成功的。
想到漢內克的《愛慕》,除了一幕女兒在夢中殺死失智父親的段落(同樣的,不太確定切換觀點到女兒身上敘事邏輯),就是全片封閉的獨居公寓空間十分類似。但兩部片的運用空間的方式十分不同,印象中《愛慕》更接近沉靜的凝視,《父親》則以視線、走位的動作做出懸疑感,應是題旨和藝術策略的不同。因為看片前才剛看過清水崇的《咒怨》,我也感覺到片中屋內的幽魂閃現、居住空間的崩解所造成的恐怖感,像是來自同一種形式概念。
(觀賞於2021/4/25)
《夢想之地》Minari (2020)
本片像是延續《寄生上流》在奧斯卡掄元的韓流氣勢,但實際上導演 Lee Isaac Chung 是在美國長大的韓國移民第二代,他2007年的首部長片 Munyurangabo (遠赴盧安達拍攝的劇情長片,描寫大屠殺後兩位男孩的友情)即入選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夢想之地》劇本寫就於2018年,原本導演考慮將本片做為他的退隱之作,故事改編自他童年的成長經歷,關於韓國移民在美國落地試著生根的困苦歷程。
與其說來自韓國電影工業或者歌頌美國夢的政治脈絡,這部片更屬於美國獨立製片的風格,美國夢的追逐與其中的社會種族政治只是必要的背景,故事核心更多移民者對對所移居土地的私人凝視,尤其是農作看天吃飯的辛苦與家庭維繫的情感危機,影片拍的樸實而感人。導演找到了屬於韓裔美國人(更精確地說是他自己)的觀點,介於移民文化和美國認同之間的過渡地帶,尤其片中夫妻的衝突並不以傳統的性別權力關係來架構,也刻意地將來自韓國的奶奶塑造成不那麼傳統的女性長輩形像,甚至我感覺其中點到即止這一家人對韓國社群的刻意疏離(不參加韓國教會,而是加入當地白人的教會)。
電影收尾在父親的失敗與重新開始上,片中以尋找水源的當地迷信做為隱喻,身為移民是要試圖勝過(out smart)當地人,還是得進入本土的文化脈絡?這看似簡化甚至粗暴的生存教訓,更多是關於與自然、命運對抗或臣服的體認,而不是努力就有收穫、對所移居地社會價值的對抗或輸誠。片名 Minari 即為水芹,水芹落地生長在影片中同時代表了韓國移民的生存掙扎,也是更廣義的美國移民經驗。
《夢想之地》做為導演原本的最後一部電影,卻迎來久違的成功,正式打開了他的好萊塢之門,這其中點滴或許也是屬於他自己的 Minari 旅程。
(觀賞於2021/4/28)
《猶大與黑色彌賽亞》Judas and the Black Messiah (2020)
本片改編自六零年代末黑豹黨領秀 Fred Hampton被暗殺事件,透過FBI安排的「臥底」William O'Neal的觀點陳述,O'Neal於1990年他接受電視訪談的節目播放隔天自殺身亡。
查詢資料時發現一個有趣的說法,製作人最早在提案時,將電影概念形容為《同流者》加《神鬼無間》,執行成果確實也充滿了類型張力、政治批判與心理側寫,甚至我感覺其中街頭戰爭的冷峻也有《影子軍團》的味道。其中的種族議題一直持續到今日的美國,但片中漫延至街頭武裝與意識型態的抗爭,其實也有近年香港局勢的即視感。
片中以不同的空間區隔 William O'Neal 的兩種身份認知 (尤其貫穿整部片的車內空間運用所產生的內外張力),片中餐廳到FBI辦公室的密室做為統治階層意識型態展示交鋒的象徵空間,到真實戶外街頭的生存鬥爭甚至是生活與相愛,是虛構政治與真實世界的對抗。
William O'Neal 原本只是逐利求生的普通人,做為如何陷入美國種族對抗天人交戰的代表,在電影內有點缺乏發揮空間,或許一部份也反應了角色本身的無力無能。與其對應的,是電影更多的心力放在「男配角」Fred Hampton(Daniel Kaluuya 精彩的演出)身上,他從和平組織抗爭到暴力對抗的心態轉變,與O'Neal 的認同變化之間的平行敘事,精神上一強一弱的對照,展現兩人身陷歷史洪流共同的死亡宿命(只是O'Neal遲了20年)。
做為疫情之年奧斯卡的入選作品,其議題反應了美國社會近年的種族紛爭,或許是一種政治上的選擇,但影片本身的執行與風格反而承續了七八零年代美國劇情電影的調度,是我看的五部入圍作品中最接近傳統奧斯卡風格的作品(《芝加哥七人案》《曼克》我還沒看過),這是導演Shaka King的第二部長片,他未來的作品值得觀注。
(觀賞於2021/5/1)
留言
張貼留言
留言身份若沒有Google帳號或其他網路ID,請使用名稱/網址的方式留言,網址可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