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後記

2020年七月觀影心得《綠光》《新天堂樂園》

2020/7/19

《綠光》Le rayon vert, 1986

相隔約十二年的重看,現在看這部片的眼光好像有點不同了。過去侯麥的作品看了幾部,但都只能停在表面的情節,大概覺得這部片是關於有點神經質的女主角終於等到真愛的故事,現在重看倒是更能體會或認清角色所處的社會疏離狀態。

侯麥在假日漫遊日記體敘事中,呈現有如社會實驗的觀察,城市所有人在同一個季節前往某處度假,幾場海灘人潮的場面,一方面述說著角色身陷其中的孤單,似乎對生活的許多事情過敏且敬而遠之,另一頭其實也在說她就和所有人一樣的移動飄流著,她想要的不也是和所有人一樣的東西?

在和他人對立的情境中,侯麥看似對主角有著深刻的同情,但也沒放過機會諷刺地暗示她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好更"清新"的虛妄。角色的存在狀態於是疊合了兩種角度,一個是擇善固執地等待天賜良緣,一個是敏感地陷入自我想像的敘事之中,於是最後的綠光既是一個來自於自然、機運的神秘預兆,也是一個如星座運勢般地被社會日常所建構出來的消費符號。

結尾於是可以當做主角終於遇見、辨識出來自「對的人」的真誠目光,也同時是兩人熱切卻也無助地緊抓住一個符號,好為平凡虛幻的人生找到那一點點的指引。而這其中的美麗與俗氣竟然是並存的同一件事。

開場的幾段市街定景和標示日期的手寫字卡,加上大量日常的閒談,還真讓我想到了洪常秀的招牌元素,但很快地就感受到《綠光》和最近看過幾部洪常秀電影的不同,侯麥的電影形式和遊戲並不是如洪常秀那般指向一些小巧的概念或是封閉的狀態,其中不斷的地理空間移動、自然景觀與時間推進,以及敘事和角色的微妙距離,讓故事既私密又具有社會性,既是現代生活的側寫也是亙古人性的展現。

2020/7/25

《新天堂樂園》Nuovo Cinema Paradiso, 1988

年少時的感動不可能重來,一部份是難以忍受技術上的問題,比如音樂實在放得太滿,細想應該是很多地方沒有情節只有情緒,而沒有情節的一個原因是戲院版刪了很多東西。尤其第三段,濃縮下來煽情的濃度就太高了,當然這導演作品本身就是甜度高,吃多了會出問題。

很多戲感覺可以拿掉配樂,比如多多回到30年沒見的房間,音樂其實可以晚點出來,而不是直接先下音樂再看到房間。又或是多多獨自在房間看艾琳娜的影片,其實也可以不用下音樂(因為角色眼中有淚水,加上母親的窺視,形成的三角視線其實就夠了)。但片中很多轉場的鏡頭和剪接都有設計過,不放音樂好像也行不通。

若不管這些問題,這次重看的收獲是找到重新分析故事的角度,當然不是什麼新鮮的角度。除了描寫電影黃金時代的結束,這其實也是一個義大利階級和權力轉移的社會寓言,原名Nuovo Cinema Pardiso 指的是「新」天堂戲院,舊天堂戲院除了是由教會掌控之外,電影也花了不少時間帶出戲院上層和下層之間的階級矛盾關係,整部電影的時代轉移就是兩個階級的此消彼長,在一把火燒掉舊秩序後,新的商人階級帶著資本控制了戲院,世俗化的狂潮終於推翻了教會的規範。

艾費多要的正是讓多多可以趁著時代爬上更高的階級,其中多多和艾琳娜的戀愛其實也是以階級矛盾為背景,當然還有一些背景裏小的支線,比如一對分別坐在上下層的男女最終結為連理。另外完整版裏帶出電視入侵和電影之間的緊張關係,也是一種大眾對電影不同想像的時代轉移(被權力和資本控制的戲院集中空間 vs 終將進入每個家庭的電視機)。當然隨著時代轉變,當戲院的觀眾因終於看到吻戲而歡聲雷動,大概不會想到多年後戲院理所當然地淪為播放三級電影的場所。

或許是看出了鄉下戲院終將消失,所以艾費多將多多推離了家鄉,而艾費多之死就是屬於某一個時代電影的死亡。導演很敏銳地抓住了時代變動中的情感,從前人們望著電影想像著不可得的人生,但終於人生可以模仿電影,甚至片末廣場充滿了廣告看板,觀眾終於不再(那麼)需要電影,自己也可以成為媒體圍繞的主角。但這部片僅止於此,導演並沒很深入地思考何謂電影的問題,而是把看電影的時代、空間化成了大眾的鄉愁,過去的電影充滿了甜美的夢幻,但夢幻也是因為現實中的貧窮與痛苦。

所以那個流浪漢不斷地說「廣場是我的」,廣場其實就是種公共的想像,但電影的公共性逐漸消失,現在連傳統電視也面臨危機的時代,廣場的物理空間正轉移到虛擬空間,電影展演形式也只能隨之不斷地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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