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後記

記《仲夏魘》


《仲夏魘》Midsommar (2019)
導演:Ari Aster

沒看過讓導演聲名大噪的前作《宿怨》,主要是個人不喜歡看恐怖片,那種操弄觀眾的驚嚇、血腥以及心理壓力,有人看得開心,但我覺得何必自找麻煩?除非影片真有什麼趣味或有意思的內容足以支持這樣的操弄。老實說看完《仲夏魘》的當下我是不喜歡的,雖然也必需承認Ari Aster真的拍出一部滿特別的電影,這其中的矛盾讓我掙扎了好一陣子。

基本上《仲夏魘》的情節可以說是恐怖片的基本路數:一群美國大學生來到陌生的瑞典鄉野參加仲夏祭典,卻陷入詭異的宗教儀式中逐漸失去神智,一一死於非命。其中放入了各種可想而知的因果報應,比如只想把妹不尊重環境的、為寫論文用手機偷拍秘密典藉的、自私糟糕不關心女友的,當然還有幾位根本很無辜的路人,每個角色幾乎無一倖免。

但Ari Aster玩的並不是恐怖闖關逃生遊戲,他的重心是影片中那異文化建構出來詭異環境,尤其全片進入瑞典後幾乎完全是草原上的光天化日,樹林、木屋、仿古的服飾、壁畫、文字符號,人們和善的笑容、各式的餐會、儀式...以類藝術片的緩慢的步調(這在主流新片中相對難得),創造出一個逐漸讓人陷入的空間,如同黃以曦的影評中所說的,一場人類學式的催眠。而催眠也可以是看電影的隱喻,導演在影片中創造規則,誘入進入,逐漸地操弄你的心智。

為了支撐這場催眠的情感核心,劇本在開場時讓女主角經驗了巨大的個人悲劇,並且明確地帶出了她和男友之間的情感問題,男方老早就想分手卻遲遲下不了決心,不知情的她卻仍無意間情感勒索對方。導演明白指出這是部「分手電影」,其實也是「療傷電影」,失去家人的女主角在原本的社會和人際關係中得不到的情感支持,在瑞典的異族聚落中卻找到了歸屬感,美國場景多為夜晚、封閉室內,到瑞典的明亮、開闊卻異質,整部片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看女主角如何脫離原本文化的圍困,逐漸去接受進入看似不正常的新文化,當然最後男友成為祭品,為兩人的關係付出了代價。有人覺得不值,但細想這也是種黑色幽默。

其中的張力可能不在於恐怖或血腥,除了一兩場讓人驚嚇不適的儀式外,多數角色的離場都是在劇情畫面之外,角色們沒有多少自覺逃生或反抗的過程,也因此少了對抗的張力,反而是觀眾看著他們毫無防備或不由自主地走上死路,藥物的迷幻效果解決了很多情節推展的問題。或者說是對抗發生在觀眾和影片之間,「這一切怎麼可以這樣發生」的焦急感,以及將觀眾包圍的巨大空間和文化符號的迷炫驚駭,是導演製造出的特異奇觀。

北美不少影評人認為這其實是一部喜劇片,Ari Aster對此應該也很有自覺,笑聲常是面對恐怖電影的防衛機制,可能也變成樂趣所在。裏面不少文化錯位製造的笑料,或是怪異的性愛儀式,這些「不必這麼嚴肅」的設計,可能是引誘觀眾更陷入的機關,但一直到最後電影仍然是處在讓人又驚又笑的怪異情緒中。

對我來說可能的問題是,故事並不真的關心角色的心理創傷,或是文化間的異位落差,導演更著迷在催眠的機制,或說是電影的意像如何建構,而不是這些符碼線索所指向深層恐懼。瑞典仲夏儀式成為荒謬好笑的文化獵奇與剝削,但可能也稱不上獵奇或剝削,因為導演很聰明地挪用歐洲白人文化中與種族政治無涉的符號,算是一種貼心的安全機制。

這一切可能是我的防衛心過盛,《仲夏魘》除了片型本身造成的不適外,一部份在於我不太知道怎麼欣賞這樣的電影,不知道是否可以說導演和Jordan Peele代表了千禧世代的一種嚴肅精緻卻不失遊戲感的電影性格?雖然我對恐怖片不熟實在也很難這樣斷定。至少恐怖類型是少數還能在院線有票房吸引力的中低成本的類型,Ari Aster確實創造了主流院線中少見的風格,但目前不算熱賣的票房,不知有多少觀眾直呼被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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