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展 觀後記

記TIDF:《日曜日式散步者》《大路朝天》


今年的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我在最後一天趕看了兩部本屆得獎作品的加映場,感想簡記於下。

《日曜日式散步者》Le Moulin (2015)

這部黃亞歷導演以日治時代台灣超現實主義詩社「風車詩社 」為主題的作品,之前就聽聞各方好評,觀看前自然抱著不小的期待,但也心裏有數這大概是一部不容易看懂的片子,只期望看片時不要睡著就好。結果實際看片後這微小的成就也還是沒有達成。

這確實是一部訊息超載的作品,長達近三小時的片長,導演不以傳統的紀錄片形式來呈現,觀眾看不到制式的訪談或是編年事件說明,反而以「戲劇重製」段落,配合檔案照片、剪報、音樂,以日語唸白道出文人的創作與思緒,日語原詩加中文翻譯以及英文字幕不斷閃過畫面,仿彿是為了呼應那一首首的詩句,電影的形式也跟著超現實起來。所謂「戲劇重現」也是見不著人臉,而是以大量手部姿態和書藉、物品及書寫式的唸白交錯而過,以戀物的方式重現一個遺失的時代。

其實影片前半段一邊看一邊想著這部片到底是要拍給誰看?裏面大量的素材是為了反應風車詩社的成員的創作思路,從歐洲到日本再傳到台灣的傳播途徑反應了時代的殖民結構,以及創作者身在其中如何思索並定位自身,包括了此種關注藝術形式本身的超現實風格,和當時台灣文學主流追求內容反應時代社會之間的路線矛盾。這些種種對於不熟悉二十世紀前半藝術文學風格演進的麻瓜觀眾如我,自然是霧裏看花;而影片的實驗電影風格我想對一般電影觀眾或文學愛好者來說也是不小的挑戰。這部片自然不是面向大眾的,更像是挑戰無論是文學、電影、藝術、歷史研究者對紀錄片的想像。

這部片做作嗎?無法和觀眾溝通嗎?就如同片中的詩人們以「打破腦髓」做為詩的比喻,或是不斷的以革新前進做為思考文學創作的方向,黃亞歷的這部作品也是在一定的範圍內把紀錄片的風格做到極致而把觀眾拋在後面。裏面的歷史紀錄與詩作或許不一定要視為一種介紹,反而更像是導演拿來再創作的素材,無法一眼覽盡的詩作與音畫,是否能及時辨認與思索也不是那麼重要了,感官與形式的美感成為導引觀眾的主角。

即使有太多的迷離的線索和素材難以一窺究竟,但電影形式的偏離不但反應了紀錄片作者和風車詩社創作的意圖,那片段切割的時代重現,其中一本本的書籍 文物、各種器物和平面剪報、照片,包括全片日語發音,這些都構成了有別於傳統歷史敘事的文人心靈風景,不斷地和時代的牽引拉扯抗拒,創造出了一個和現實與 歷史對話的電影空間。

話說回來這部影片也並不真的那麼難以進入,至少確實讓人感受到一個時代的流變與斷裂,不論是和當時主流文壇的斷裂,二戰結束殖民易主而創作失語的斷裂,或是跨過好幾個世代的現在我們感受到的新鮮、陌生與斷裂。或許這部片除了看一遍、兩遍、多遍之外,有心的觀眾將來也可以拿DVD或藍光一段一段地觀看玩味, 這樣以電影創作做為記錄與進入歷史與詩的媒介,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大路朝天》The Road (2015)

接著看這部中國導演張贊波的作品就是紀錄片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典型,影片以大量跟拍的段落近距離地呈現全國高速公路建設下,牽扯到各方人馬的底層現實景況。從被迫拆遷離家的被徵地住戶,身處惡劣工作環境的建築工人,面對底層抗爭和上層督導的公司管理人員;講究光鮮、現代、高效的國家建設底下,盡是利益糾葛所產生的剝削、暴力、光怪陸離,影片最後以中國共產黨建黨九十週年紀念活動,大大地控訴嘲諷了這種敗絮其中的腐敗與意識毒瘤。

影片訊息非常明確毫無意外,大概所有國家在現代化建設過程中,檯面下會發生狗屁倒灶的事差不多就這樣,當然在高速中國所有的爛事都被放大了數倍。這部片的看點大概是導演拍攝的意志,三年的時間產生了大量讓人驚呼如此貼近事件的素材,最後建構成九十五分鐘充滿劇戲性的紀實故事。全片沒有任何傳統的訪談畫面,除了字卡補充介紹和難以避免的事件空缺外,完全可以當成一個劇情片來看待,而且相當好看。

若要說缺了什麼,大概是這部片頂多就是一部詳實、高規格、立場鮮明、充滿臨場感的新聞影片,或許有一點人類學式的視角之外,對一部紀錄片所能期待的曖昧、幽微、深刻大都付之闕如。就像片中跟了整部片可說是男主角的「孟總」,他也和所有其他人物一樣都只是這個時代的一個樣板,還沒成為一個立體的人。這些期待應該原本就不是導演想拍的,事實的揭露呈現成為影片最重要的價值,因此最後的成果是如此的直接而明快,而鏡頭下的中國也就一如預期地高速且失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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