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馬倫巴》(L'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 - 1961)
可能是其經典的名聲所致,這部片是我個人印象中在電影形式上最特出的一部片,意識流般非線性的敘事,迷離難解的空間和角色關係, 聲音與畫面上的種種實驗,一再彰顯了電影與時間、記憶、夢境、意識的緊密關係。影片引發了各式可能的解讀,比如說是現代主義電影,或是超現實主義,或是論及影片發行背後的政治風波,我個人並不熟悉這些流派典故,就我自己看來這就是一部純粹的電影,展現的是電影形式本身的可能。
如同之前和莒哈絲合作的《廣島之戀》,這部也是導演亞倫雷奈和作家霍格里耶的合作。其實霍格里耶的劇本除了對白,更詳細記錄了鏡頭、音樂的運作,雷奈甚至說任何導演拿到這樣的劇本都可以拍出一部傑作。到底兩人之間在創作上的關係為何無能細究,或許雷奈僅是忠實地呈現劇作者所安排的文本和節奏,這解釋了這部片讓我感受到作者的精密控制,而不是像王家衛那般永遠無法收斂的影像。
雷奈說他僅是粗略地呈現意識的過程。如同記憶、夢境一般,電影片名叫「去年在馬倫巴」,其實也就是「某時某地」之意,在什麼時間曾發生了什麼事,如何去進入、想起、詮釋,和其間的來來回回。看似沒有邏輯的敘事線,但卻緊守的電影運作法則,透過不斷地重覆、加強、轉折讓角色帶領觀眾的意識逐步前進,甚至隱約 暗示一種迴旋狀的結構,從外圍不斷地往核心旋轉,這裏我總想到《迷魂記》,連希區考克都被藏在本片的開場戲之中,致敬之外是否也暗示了兩者間的關係?
開場鏡頭的緩步進入,從場景細節逐漸拉到整個空間,緊接著是人物逐一出現,角色的靜止、移動,沈默及細語,很有自信地領著觀眾進入電影之中,當角色和情境的關係建立之後,重覆的話語和橋段不斷地來回,每次卻又有點變化,男人追問女人關於去年的情事,女人卻拒絕承認。永遠走不完的長廊、房間、花 園、宴會成為記憶的迷宮,同一件事有時在這裏有時又在那裏發生,這是去年還是今年到後來也不再清晰,喚起記憶的過程卻也讓記憶越發無法確定。
甚至看來同一段對話,畫面卻可能跳接了不同的時間和場景,這已然不只是時序交錯,而是同一件事的各種不同可能,甚至角色自己也說這不過是一場夢,所以挖掘的可能不只是記憶,而是慾望與想像。當電影終於跨過第一段男女相認的來回之後,節奏開始加速,記憶也不斷透過意識修正與變形。觀眾或許開始想像真實 與夢境的後設層次,如斷裂的石欄和摔碎的酒杯何者為真又比喻了什麼?我倒覺得這僅是一種可能結構的展現,畢竟在電影中一切都是幻覺。
片中常有運用長鏡頭,讓角色從一方消失但接著同一鏡頭又從另一方出來,或是人物從鏡子中出現又離去,同時又出現在鏡子之前,鏡頭的流動可能暗示了意識的流動。也有一幕是男主角的旁白敘述著關於女主角的回憶,但女主角的行為卻一直反抗男人的敘述,另外也常有人聲和畫面不確定是否對上的設計,加上蒙太奇的混用,到底聲音、影像和敘事何者為真?又或者本無誰真誰假。理解作者對電影和意義的辯證後,試著去「看懂」這部片大概也不重要了。
或許唯一可說真實的是意識如何地前進,最後停留在中心的某一點,這也是沒有再重覆的一場戲:女人終於捨下一個男人而跟著另一個男人離去,電影在此結束。但也許電影必需要結束在某一點,而幻想的可能性在散場後的想像中仍然延續著。
影片常出現兩位男人在玩的一種抽牌遊戲,男主角每次不斷挑戰對手但總是失敗,除了對方是他的情敵之外,在這現實被扭曲的幻境中,有一種數學可證的規則在銀幕上展演著,洞悉規則的敵手總是能在遊戲上取勝,不懂的男人則永遠陷入挫敗的迷霧,這幻覺與真實的對立實在值得玩味。
(觀賞於2014年五月三十一日 《記憶的迷宮-經典•雷奈回顧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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