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第九禁區》和其偽新聞手法的負面觀點

(本文有劇情透露)

就好萊塢科幻片的標準來說，《第九禁區》(District 9 – 2009)是一部好片，我推薦任何對這題材有興趣的朋友找機會看一看。但就算我這麼說了，並不代表我有多喜歡這部片。

電影一開頭用偽紀錄片、新聞片的手法，敘述了電影中虛構的外星人迫降地球歷史事件，並且透過訪談預示了男主角未來的命運。光是透過新聞畫面和手持鏡頭看到一台巨大的太空艦飄浮在南非約翰尼斯堡上空，那畫面是寫實、震撼而且有效率的。數十萬長得似異形蝦蟲的醜惡外星人被迫住在破爛的難民營"第九區"中生活二十年，被人類用武力隔離並彼此仇視地生活著，對照過去南非種族隔離的歷史和巴基斯坦難民營，其政治批判的意圖昭然若揭。

男主角不是什麼英雄，他甚至是政府代表，負責和軍隊一起將數十萬的外星人牽移至新的難民安置所(因為禁區附近的人類的抗議)。他登門拜訪每一位外星人請他們簽下牽移同意書，但同時軍隊也可立即以暴力制伏、宰殺反抗的外星人，中間甚至還放火燒了一間充滿異形卵的屋子，因為必需要控制外星人的生育。真是一手人道一手暴力，充滿了對現代政府的諷刺和人性歧視的批判。但此等不道德的情境觀眾很難如《阿凡達》一般轉換陣營，因為醜陋噁心的外星人實在讓人難以喜愛認同，光這點設計就值得讚賞。

除此外電影中還有很多第九區中人類和外星人互動的細節，比如地下交易，據地為王的人類私人幫派控制著附近的利益，甚至還有人透過獵殺外星人妄想吃他們的肉來獲得非人的力量....等近乎獵奇式的刻劃，讓人目不睱己，但其實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而電影的轉折發生在男主角感染了不明外星物質後身體開始變化，有如變蠅人一般地逐漸轉化成外星人。於是隨著劇情推展他從壓迫的一方頓時落入了非人的一方，最後必需逃離人類社會進入第九區以躲避追殺，其中人類社會的政治算計和中產階級生活的崩解電影則輕輕地帶過。之後的情節則可想而知，追殺、逃亡、槍戰、戰爭場面、異星科技、最後一刻救援等等好萊塢戲碼，雖然我滿喜歡電影大部份時間對男主角的反英雄處理：他只是個想活下來的凡人，不是什麼尋救心靈救贖的英雄，但在故事最後他還是可想而知地突然醒悟，選擇了道德正確的一方，完成了悲劇英雄式的收場，而電影也在太空艦離開地球之後留下了開放的結局。

雖然我並不喜歡影片從前段充滿野心的社會批判轉成後半段略顯機械式的好萊塢歷險，但我覺得比較值得談的是片中偽紀錄片、新聞片手法的應用。若光是介紹影片故事背景那還算是常見的方式，但《第九禁區》前面一大段時間完全是虛構一個新聞跟拍的情境，鏡頭跟隨男主角深入第九區，而男主角也不時會跟鏡頭對話。

也許這種偽紀實的手法逐漸在美國電影電視中成為一種被觀眾接受的敘事方式，但這部片並沒有讓這手法變成一種後設的形式，而是虛構出一個想像中的新聞媒體，他們跟拍並訪談了男主角身邊的同事、親人，透過剪輯的穿插讓這部片某部份有著類紀錄片的形式。但隨著劇情推展到後段，這想像中的媒體在邏輯上就無法再跟拍男主角，於是電影就轉變成較為傳統的敘事方式，但還是大量使用了手持攝影以維持類似的影像風格，而在後段主角和軍隊的大戰場面，電影又插入了常見的直昇機跟拍新聞畫面，並且到結尾又回到新聞紀錄片的敘事做結。

在我的認知中，新聞畫面所呈現的是社會對一個事件的詮釋與想像，因為短時間侵入式的拍攝方式，表面上像是直接呈現出事件真實的樣貌，但卻充滿了拍攝者的觀看角度和價值思維。這部片的故事其實是主角陷入了和社會對立的處境，他的真實遭遇和媒體所呈現應該是對立的。可是導演並沒有在這點上做文章，反而是讓新聞拍攝的手法變成一種加強事件真實感的手法，並且有意讓前後段敘事的變化做到不著痕跡。片中所訪談的人物大多是不痛不癢的配角，並沒有任何辯證探索事實真相的作用，於是整個偽新聞偽紀錄片的設計就純粹是營造歷史錯覺的一個取巧手法。

這種偽新聞的思維也像是整部片導演的思維，一種速食的、按表操課的人文批判和娛樂冒險，用緊湊、快速的剪接和理所當然的劇情邏輯來安排整個故事，缺少的是人性的筆觸和導演的神采。當然劇情上的設計是大膽創新而充滿批判野心的，但相對的主角的心境轉折缺乏細緻的鋪陳，他和妻子之間的愛情描寫也過於短暫而讓結尾的畫面少了些力道，而他進入第九區後和外星人的互動、合作太過簡略，沒有留空間去辯證思考兩方社會立場的對立與反省男主角的昨是今非，一切顯得太過黑白分明。不過如果導演真得多花心思在文戲上，也許會顯得太矯情也說不定。

但我所認知的劇情電影，就算是用了再多的類型元素和公式手法，一部好電影還是能在其中透露出導演獨特的觀看角度，以及他對真實吉光片羽的觀察。《第九禁區》對我而言還是太像是一部科幻影迷所拍出來的電影，充滿了對形式和典故的執迷，少了點幽微曖昧的人性眼光、或是更深刻的思索批判。

不過這只是我的個人意見。